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戚檐瞅着那骨灰盒嗤笑起来,没注意到文侪的面庞正一点点褪下血色,如若刚漂出的纸一般苍白。
分明不是该笑的时候,可戚檐扬着唇角,乍一眼瞧去像是有阳光打在他面上,可文侪很快意识到,是窗帘的一角被掀开了,漏入其中的月光照着戚檐通身,映得那人皮肤发白,甚而叫文侪产生了种他在渐趋透明的错觉。
文侪听见戚檐笑问:“你说咱们这些命不大好的,活着的时候就被局限在一方天地苟延残喘,怎么死后还要被关在那些个或大或小的盒子里?”
他没等文侪的回答,又说:“哎呦,要是我真死了,你倒不如悄悄把我的骨灰撒到海里去,叫我得个痛快!”
“那样算痛快?”
“唉,这就是大哥您想的浅了——您想想,海纳百川,日后你喝水会思索我是不是进你肚子了,下雨也要念着我是不是落你身上了,洗个脸、泡个澡,到处都有我,若是头发没擦干就睡了,咱俩便算同床共枕了!
这样,你每日每日,都会不可避免地想起我了吧?”
戚檐以为文侪会如常冷笑亦或者揍他,没成想回首只看见了文侪紧皱的眉心与冷漠的目光。
“你最好别再让我听见这鬼话。”
文侪显而易见的生气了,突如其来的低气压让戚檐觉得很憋屈,他闷闷不乐地掀开骨灰盒,骂了一句:“想你念着我是什么很招人嫌的事?又同我甩脸……”
戚檐说着又嗤笑一声,旋即冷着脸将骨灰往外一扬。
灰白的粉末朝四面飘散的刹那,文侪看见被掀起的窗帘以外有一个看不清人脸的黑影,那黑影上唯独一双大眼尤为清晰。
那是一双血丝密布、眼球鼓凸的眼。
戚檐确乎在变得透明,文侪能穿过他手脚白骨,直接看见他身后的墓碑。
他看见戚檐分明皱着眉却还是扯出了苦笑,他一直在动嘴,可文侪读不出他的唇语。
还没来得及抓住他的手,戚檐已随那些骨灰一道散去了。
***
文侪睁眼时候,刺目的手术灯霎时叫他面前一黑,在下一刻,他遏制住刺痛强行睁开了眼。
在他身边,来去匆匆的医生与护士不过瞅他几眼便离去了。
他僵硬的躯干皆不得动弹,虽说眼睛尚能眨动已是不幸中的万幸,然而,这一状态也就表明了他没有办法进行实地搜索。
文侪在心里想:戚檐呢?又死了吗?仅仅是因为他打翻了那个骨灰盒?
正思索着,病房的门忽然被敲响了。
他不能应话,自然也没有拒绝访客进来的权利,他原先还想着没准那戚檐会忽然从拐角探出一个笑脸,可当他听见那跛脚似的一轻一重的足音时候,唯能咀嚼起遗憾。
——是老南。
老南的头发中间秃了一大块,这会儿满面愁容,他面上几道深深的沟壑里嵌进不同寻常的青紫色,比起他讲课时那眉飞色舞的模样要老上不少。
文侪猜他是被不满审判结果的人揍了,试图开口安慰安慰他,可他发现自个儿身体的零件都罢工了,便只能将唯一还在如常运行的眼睛转向了他。
“阿侪,大家夥都不容易啊……你又是何苦,怎么折腾成这样子,都是为了阿檐……不是了吧,你后来就不只是为了阿檐了吧……”
文侪听不懂他在碎碎念什么,却很清楚他所处的状态——面对昏迷不醒的病人,许多前来看望的人都会语无伦次地回忆往昔,亦或者没头没尾地分享近来日常。
“唉、你瞧我说这做什么?我同你说啊,我已经想好了,是、是这样的,本来就该是这样的……你也觉得没错吧?是吗?大家都喜欢阿檐,你也喜欢吧?哥也喜欢,所以咱们本来就该和他一起……”
那人又没完没了地说起胡话,文侪想做笔记,却没办法做,好像正经历一场尤其艰难的听力考试,最大的考点在于老南时强时弱的话语声以及并不成逻辑的前后句。
“嗳可那都是无妄之灾呀,谁能料得到呢?我觉着都是我的错,可大家都说不是呢……哎呦,还将你也害成这副鬼样子……哥心里头惭愧啊!
哥这几天都能听见什么东西在哭的声音,唉哥知道你们这类人是最讨厌迷信的,但别嫌哥神叨叨,哥就是听到了山沟沟里头那些死人的哭声,哭得可惨哩!
哭得哥都想哭!”
“你先前说那些东西积灰不好,所以哥都有好好帮你擦……到你能出院的时候应也不至于坏……哥知道你病了不单单是因为阿檐,哥也是,但没办法啊,我们都没办法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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