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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昨夜酒醒后便没再睡,一直熬到现在,声音轻到快要飘起来。
因着此时偏厅安静,这些话仍是能毫无遗漏飘进陆迢耳中。
像断线风筝上系着的那段丝线,虽然细不可见,然而行经时碰到了,或深或浅总要留下一道口子。
这丝线此刻仿佛缠在陆迢的喉头,紧紧束着,勒出一道道并不显眼又切实存在的细痕,作痛作痒。
他一直以为她是团软棉花,搓圆捏扁之后露出来的那点脾气也不过如此,稍吹吹就不见踪影。
可今日一早,从这张嘴里吐出来的每句话都像刀片。
韧,薄,锐,伤人无形。
他不配。
他给她的日子被比作刑期。
陆迢今日才算碰到了这团棉花里藏着的硬刺,这刺扎得他怒火中烧,欲诉无门,偏偏不能声张。
他下颌绷紧,掌心紧紧扣着那枚白玉扳指,静默着睨她半晌,最后却是洋洋笑了出来。
这个人样貌生的极好,眉宇轮廓皆是精心雕刻般的英朗出众,偏生还缀着一双丹凤眼,笑时像含了情,有一股矜贵的风流。
陆迢这样笑着,捧起面前这张可恨要胜过可怜可爱的小脸,“本官也不知,或许等我娶妻的时候,又或是——”
他俯下身,在她腮边亲了亲,声音冰冷又刻薄,“等你让我玩腻了的时候。”
秦霁到底是个才及笄的小姑娘,她花了一夜安慰自己,去想以后,告诉自己并非全然无望,这才撑出今早冷静的样子来。
此时几乎要被他一句话打回原形。
鼻尖蓦地一酸,她忙掐着腿生生把泪给忍回去,隔着不过尺寸的距离望着他。
露出一个十足虚伪的微笑,“嗯,好,王八蛋。”
她上次说这三个字还是两年前清河教她骂人的时候,秦霁跟着念了一遍,并不喜欢,她原以为自己永远都用不上这些字,如今却碰到了一个真正当得起它的人。
陆迢被骂也不见恼意,唇边的笑意少了刻薄,粗粝指腹在泛红的眼尾抚了两遍,轻声赞叹,“好厉害,今天还没哭呢。”
秦霁眼眶随着他这句话一热,立时咬住唇肉,推开他的手转了回去。
又是昨夜那般,缄默相对。
陆迢出来时面色如常,然而步履比往常快了许多,缎面皂靴踩上游廊时森沉的声音足使人提心戒备。
绿绣站在偏厅门口,直望着他的身影从游廊消失,才缓下一口气。
还好没发落姑娘。
方才里面没什么动静,然而唯一听清的两个字足以吓得她神魂俱散。
陆迢。
姑娘竟敢直呼大爷的名讳,便是上回京里来的一位阁老,也只喊大爷的表字。
绿绣重新进了偏厅,看见秦霁还坐在八仙桌前,手里掂了个蜜饯,一点点咬着。
绿绣走上前去,才看见她脸上挂着两串泪。
不知是不是眼底那片青黑的缘故,衬得脸上的白不像往日清透,反显得人虚弱。
有这眼泪一扑,看着愈加可怜。
她把本要劝秦霁别惹大爷的话咽了下去,转而取出帕子,替她拭泪。
柔声哄劝,“姑娘,快别哭了。
都怪奴婢,多嘴说些有的没的。”
秦霁摇头,推开了她的帕子。
“不关你事,是我昨夜喝了酒,现下头有些疼。”
她深吸一口气,唇角稍提,如常一般微笑,“你出去吧,我想自己坐会儿。”
绿绣出去后,秦霁咬完最后一口蜜饯梅子,梅肉酸酸甜甜,咽下去时,却在喉头发苦,苦得她眼角又滚出了两颗泪。
她才没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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