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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爸爸看了油菜花田,吃一支烟说,走。
当日上路,从北到南,纵贯江西省。
路过上饶,鹰潭,抚州等地,皆不停留,山川苍翠蓊郁,要么红土大地。
天擦黑时,到了一座县城,群山环绕,烟云蔽日,易守难攻。
城里倒也闹忙,竟有万达广场,沃尔玛超市,华谊兄弟影院。
先到酒店入住,价钿不贵,条件不错,就是枕头被单发霉。
天亮,我们父子出门,开到一居民小区。
我爸爸说,空手上门不好吧。
我去隔壁水果店,买了两斤智利进口车厘子,还算新鲜。
小区蛮新,有电梯,张海娘已等候多时。
张海后爹也在家里,颇为客气,递出两支芙蓉王。
我笑笑谢绝。
我爸爸头一趟吃芙蓉王,回敬一支软壳中华。
张海的双胞胎妹妹,皆不在家,老大海悠,大学毕业,到上海寻了工作,在一家游戏公司上班,做美术特效,现在五角场租了房子;老二海然,这两年在广东打工,原来在深圳富士康,装配iPhone手机,后来又去珠海,伟创力电子工厂,组装华为手机,她在厂里谈了男朋友,安徽人,过年带回家里看过,张海娘基本满意,准备中秋结婚。
张海娘的新房子,三室两厅,一百六十平方米,装修倒不便宜,粉红颜色马桶,湖蓝颜色地砖,马赛克天花板,马尔代夫风格墙纸,雅典卫城台灯,窗帘布吊满中国结,让人眼花缭乱,七荤八素。
客厅书架上,从明晓溪排到东野圭吾,还有两本我的小说。
张海娘说,海悠欢喜读书,念初中就买了你的书,被老师没收过几本。
我只是笑笑。
讲好女儿,讲好房子,张海娘才讲起儿子,落了眼泪水说,我这儿子啊,样样皆好,就是不孝,没看他为亲娘做过啥事体,他外公留下来的房子,统统给媳妇一家人还债,只留给我一百万,在上海连只卫生间都买不起,我就回江西买了这套房子,他又脑子搭错,跑了几万里路,寻回来断命的丈人,自己活不见人,死不见尸,死蟹一只。
我说,张海去寻厂长,是老毛师傅临终遗言。
张海娘说,老头子中风十几年,脑子一摊糨糊,还好没讲去捉西哈努克亲王。
讲到中晌,肚皮皆饿,张海娘也不开火仓,现在人想得穿,出去餐厅吃饭。
张海后爹买单,四个人吃了江西菜。
我爸爸辣得吃不消,只好大口吃水。
张海娘的吃口呢,早已在此地被同化了。
吃好中饭,张海娘带我们去看兵工厂。
山路七弯八绕,春天浓雾之中,藏了一片废墟,绿树杂草覆盖,墙上攀满绿藤,屋顶坍塌,徒留残垣断壁。
武器仓库造在山洞里,据说一座山都挖空,只为防御美帝空袭。
山上路滑,雨滴在青草上,湿,潮唧唧,叫人窒息。
我搀了我爸爸走路,张海娘跟她老公健步如飞。
张海娘说,大三线,小三线,晓得吧。
我说,晓得。
张海娘说,江西就是小三线,兵工厂造在山里,毛主席老人家讲,备战,备荒,为人民,我刚来江西时光,二十岁出头,知识青年,兵工厂里有好几千人,上海老师傅就有不少,几十台上海拉来的机器,主要造高射炮,支援越南人民,打败美帝国主义。
我爸爸自豪说,我们沈阳军区高炮62师,不但在对抗苏联第一线,还参加过抗美援越,太原保卫战,打下过美国轰炸机,用的就是此地造的高射炮,可惜我在指挥连发电报,没机会去越南。
张海娘说,1979年,厂里风向又变了,改造榴弹炮,对越自卫反击战。
我说,倒是闹忙的。
张海娘说,张海在兵工厂长大,我跟他爸爸都住厂区,我带你们去看看。
张海娘爬山是活络,荒烟蔓草中,寻到一栋三层小楼,墙面脱落,俱被绿植覆盖,窗门里阴森森的。
我爸爸举了莱卡微单乱拍。
我说,我的小说拍恐怖片,倒是可以来此取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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